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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写到打洛阳之前
小时候李元吉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幼子,却被母亲厌恶。
他曾经向二哥李世民提问,是否自己不够乖巧,怎么母亲从来不愿抱自己。而二哥却一个人占据了长辈的全部注意,甚至父亲远赴外地就任,也从来只愿意带着二哥。
被提问的人表情相当莫名,好像他问出了什么惊天蠢事,好一会儿才促狭地眨着眼睛说:“你去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彼时李元吉还根本听不懂。直到他年纪稍长,才终于明白二哥是语中带刺,在说他样貌丑陋,以至于母亲在生下他后就要将他丢弃,如果不是保妇陈善意将他悄悄捡回来,只怕他早就在母亲理由可笑的厌恶之下死于襁褓中。
他本以为,二哥只是因为被父母骄纵长大,养出一副习惯性对人居高临下的脾气,才会在平日里总是冷不丁出一言行一事,时时令自己难堪。
原来二哥是在享受万般宠爱的同时一直看自己的笑话。
于是在又一次被父母留在长安老家后,李元吉转过头和受叮嘱要照顾好家中弟妹们的大哥说:“要是娘没生过二哥就好了。”
大哥望着车马远去,并不回话。
这次父亲是被派往涿郡督运皇帝征辽东所用的粮草,而同去的母亲却在燕地一病不起,再也没能回来。这个在自己出生后想要直接把自己扔掉的女人死了,李元吉本以为自己会高兴。可是葬礼结束很久后,他看到二哥依然时不时向父亲哭诉骤失慈母的嘴脸,心里又突然翘起一块:什么慈母?他可从来不知道母亲的臂弯中是否温暖。
快意全部转作对二哥的痛恨与恶心,后者亦不改好观他狼狈姿态的本色,凭着对父亲投其所好的讨好和略长几岁的年纪优势,更加频繁地令李元吉吃瘪。
很快,在李元吉对二哥日益增长的恨意中,天下也开始大乱。
皇帝远在江都,父亲带着二哥在山西任晋阳宫留守。大业十七年的某一天使者突至,告诉大哥快带着府中上下去往河东,唐公将举义旗,恐家眷为人所害。
势情紧急,大哥顾不得许多,只能仓促带上自己出逃。他们在路上遇到三姐的丈夫柴绍,才知道本以为年纪尚幼不会遭受牵连的五弟已经遇难。
“当今之计,惟有快些去往晋阳,与唐公汇合。若为人知道二位俱是唐公之子……智云尸骨未寒啊。”柴绍打消他们面对追兵想要落草为寇徐图后事的念头:“大哥行否?不然我可要独自去找二郎了。”
李元吉抢在李建成前面说好,哪怕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与二哥过从甚密的姐夫——他刚才又把二哥就挂在嘴边,好像他们家离了二哥就不成了一样,却不得不承认柴绍说得颇有道理。若委身于人,一旦身份暴露,肯定就会被送回长安乞赏,那时就真的只有和智云作伴了。
好在接下来一切顺利,他们走到雀鼠谷便得到消息说义旗已建,于是快马加鞭驰往晋阳。
与父亲相见后,或是因将成大事,李渊显得格外神采奕奕,对李元吉也极尽温言悦色,对他说他虽年纪尚小,却也可以托付固守后方的重任了。
如果父亲不加一句,“二郎在你这个年纪便能以奇计退突厥救天子,你要以二郎为榜样”,李元吉会更高兴。
大军出晋阳西进的那一日,李元吉送至城门外十数里。
“晋阳乃我军后路,其重更甚于我等,”回马话别之际,二哥懒洋洋地对自己道:“四郎素来骁勇,若是有人来犯,可不要丢下城池就来找耶耶哭鼻子。”
说罢他看了一眼跟随在身边的柴绍,自顾自地笑了出声,李元吉分明觉得这话毫无可笑之处,可是这个正给二哥做长史的姐夫却也被逗笑了。
和二哥待在一起的人也和二哥一样,讨厌极了。
李元吉在晋阳听人说起父亲与二哥合谋起兵的细节,说二哥早早就催促父亲行动,全然不曾想过要先派遣使者来家中通风报信,若非父亲提示他“顾尔兄弟未集”,只怕自己和大哥会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要被人抓住掉了脑袋。
于是他又想起五弟,固然智云是大哥仓促间丢下不管的,可是若非二哥一直催促,他们又怎么会手忙脚乱地做亡命之奔。
还是说,二哥在一开始就希望,假人之手趁乱把他们其他几个兄弟全都杀了?
李元吉越想越觉得此事嫌疑颇大,父亲起兵名为匡扶,实则要做何事就算傻子也看出来了。待父亲大业创成少不得立储,而任凭二哥如何受尽偏爱,礼法上却终究只是次子,只要大哥在一日,他就一日不得真正如愿居于人上,所以他巴不得他们在老家的兄弟全死了,这样他就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真是心思狠毒人面兽心。李元吉想通后大为光火,气得又在猎场追逐射杀了诸多死囚。
死囚在他的利箭之下四散奔逃,李元吉举起弓抬手便射,箭簇没入人体,死囚却依然试图向他告饶。听着被血液堵满的喉咙还在发出“咯咯”的气音,李元吉不无恶意地开始畅想,总有一日他要让一贯颐指气使的二哥也这么冲他摇尾乞活。
捷报频频传至,义军攻下长安,父亲获封唐王,太上皇在江都遇难……随着李渊受禅称帝,李元吉成为了真正的皇子。册封他为齐王的诏书很快来到晋阳,接受印信赏赐的同时他也不忘向使者询问,在入关路上一路建功颇多的二哥获封几何。得知李世民和自己一样不过得到一个亲王爵位,李元吉差点直接笑出声来。
此后他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快活日子,并州天高皇帝远,他随意行事纵乐,也无人能加以拦阻。后来就算是宇文歆把弹劾奏到长安去,他也不花什么力气就托到关系请人替自己求情,不久便官复原职。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只有之前听说二哥在浅水原征讨薛举时感染时疫差点病死,又吃了败仗,可惜薛举倒是先病死了,二哥又活捉薛仁杲一举攻灭西秦立了大功,这令李元吉很是不爽了一阵。不过转念一想,二哥凯旋没多久父亲就又把二哥撵去“出镇”长春宫去了,可见二哥早就不能再处处招惹父亲青眼。思及此处,李元吉就忍不住又搂着美艳姬妾喝得大醉。
第二日酒醒,他发现陈善意死了,是他自己在醉意中动的手。
头脑剧痛中他试图回忆昨夜的片段:这个比他的母亲更像母亲的女人试图阻止他日夜颠倒寻欢作乐,大约是知道他一向以二哥为痛点,故意说了什么话,被他在头昏酒热下错手杀死。
李元吉不可抑制地号哭起来,他清醒的时候当然深知,不管陈善意对他说什么,她也是世上不多的比起二哥更偏爱自己的人。而他却把真正曾给予自己缺失母爱的人杀死了。
莫非是自己真的天生就该为人厌恶?做孤寡之人?不,不是的。李元吉在悲伤之余将滔天恨意又算到了二哥头上。二哥先抢走了他本可享受的母亲关怀,又害得他失去另一个母亲。
若非有一个二哥,从小到大处处与他为难,他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
武德二年四月,在北方的刘武周勾结突厥人南下攻打并州,扬言将取晋阳,再入关中,将一年前李唐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李元吉得到消息后急忙安排迎战,可是贼军势如破竹,并州北方郡县接连沦陷,他不得不赶紧向长安求援。可是援军接二连三地来,却丝毫不能阻止战线一日更比一日接近晋阳。
兵荒马乱里只有秦王府中的首席谋士刘文静被以谋反罪诛杀能够稍微缓解李元吉的心情。
听说二哥用尽手段给刘文静百般求情,依然不能改变父亲的决定。李元吉想,这大概是二哥第一次在父亲那头受挫,也远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扔在长春宫大半年。
但是他还没高兴几天,刘武周的兵锋就真的直指太原而来,面对王师接二连三的败绩,即便晋阳城坚粮草充足,李元吉也毫无固守决心了。他向司马刘德威扯了个谎,称自己要出城勘察敌情,索性带着妻妾弃城而去。
“大、大王,晋阳乃是皇朝龙兴之地……”他的王妃怯生生地说道,“若就此拱手让与贼寇,要如何向陛下交交待?”
齐王妃的话听起来颇为客观,也确实在为自己着想,却突然勾起了李元吉对几年前旧事的记忆,他那个一向牙尖嘴毒的二哥是怎么对自己说的?
“四郎素来骁勇,若是有人来犯,可不要丢下城池就来找耶耶哭鼻子。”
李元吉的脑海中回想起那时二哥轻飘飘的语气和十分里带着十二分的嘲弄,顿时如遭雷击。王妃温柔可人的五官也逐渐和二哥那张惹人生厌的笑脸重叠,仿佛此刻就是李世民在他面前勾着嘴角,一边自矜地说自己料事如神,一边对他仓皇出逃的行为大肆嘲笑,等着他要在父亲面前丢进颜面。
“你闭嘴!”李元吉发出近乎崩溃的咆哮:“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后怕、羞耻与盛怒相交杂之下,他已经不太能分清自己到底在对谁掷去威胁。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是二哥吗?他怎么长了一张好像杨氏的脸。
等李元吉回到长安,自然免不了遭受狂风骤雨般的责骂和各方弹劾,父亲甚至把群臣写的奏折直接劈头盖脸地朝自己的脸上扔。
“你自己看!若非山西军情危急,你二哥又不日就要出征,我真想把你直接扔进大狱里使有司鞫问才好!”
二哥二哥,又是二哥,看来咱们家没有二哥还真是不成了。李元吉一想到这次李世民多半又要踩着自己成就功名就恨得齿痒,却丝毫不敢表现。为了尽快求得父亲原谅,他不得不再次给各种在朝中声望甚高的官员们送去财物请他们替自己进言,并听从大哥的建议,在府第中老实待着,做出闭门思过痛改前非的姿态,过不了多久父亲自然会消气。
在他夹着尾巴做人的几个月里他连续听到前线战报。“秦王破敌于美良川”、“秦王亲率精骑败贼将于安邑”、“秦王一日八战,追贼二百余里”云云。最后刘武周与宋金刚双双亡命于突厥,随后被杀;李世民则凯歌而还,军中号为《秦王破阵乐》。
这次李世民还擒获一员猛将为己所用,就是那个先在美良川吃了败仗又在安邑被伏击的尉迟恭。李元吉对二哥为了收买人心做足了何等的表演当然有所耳闻,嗤之以鼻之下也好奇起这个被风传善使马槊的武士,他自己也一向以善槊而自得。
他们在校猎场相遇。刘武周之乱被平定后不久,父亲就马不停蹄地准备令二哥东征洛阳,而自己则只能给二哥做下手。
心怀忿忿的李元吉当然向尉迟恭发出挑衅,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他假惺惺地说去刃相刺。而尉迟恭在与二哥对视一眼后,却提出不必去刃,自己必不为中。李元吉脸色一变,存了下狠手的心思,可几合以后,自己真的不能刺中对面高大的武将。
“观敬德与齐王比试,实在精彩,”又是二哥那貌似温和实则扎耳的声音,“众所周知,我虽自恃射术,于马槊却可谓外行,不知避槊难还是夺槊难?”
“自然是夺槊。”尉迟恭答道。
“那你来夺齐王之槊。”未等李元吉反应过来,李世民已经向尉迟恭下达了指令。
什么叫哪个更难?什么叫你来夺齐王之槊?李元吉心头火起,望向校场边,可居中端坐的始作俑者对自己的目光好似全然不察,甚至挺直了背,一副等待观战的看热闹样子。
李元吉当下跃马而起,想着不给尉迟恭戳个对穿也至少要让他重伤,否则怎么回报二哥下给他的面子?可不知是因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发挥失准,还是尉迟恭真的精于此道,顷刻间他就被夺下一向引以为傲的马槊。第一次他还能咬牙不服坚持要再来,如是再三之后就只有被二哥叫停了。
“胜负已分,四郎应服输吧?好在没有先开个赌注,不然以四郎之勇猛,怎么说作为兄长我也要押上百钱……那可就全打水漂了!”二哥说完,带着手下其他诸将笑作一团,只有李元吉两手空空呆坐马上,怒也不是,笑则更无可能。
“……尉迟将军武艺绝伦,本王自然心悦诚服。”
李元吉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几乎完全被淹没在哄然笑语里,不过他已经没有余裕去关心那些与二哥坐在一处的武臣们还说了什么。羞恨之外他独独平白生出疑惑,那些人难道不曾发现吗?他的二哥到底是何等骄横独断、尖酸刻薄,习惯对人指手画脚,从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就算接人待物时二哥总作风度公子样,把恶劣本性全数掩藏,却从来不以为意地朝自己倾泻能把人逼疯的恶意,这些唯秦王马首是瞻的人,就一次都不曾发现吗?
TBC
- 作者:萧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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