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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李
伐李
Last edited 2023-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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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29,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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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六年的某一天,李承乾突然砍倒了东宫里的两棵树,一棵是李树,另一棵也是李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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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
李承乾
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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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29, 2023 02: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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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李承乾和李治、母亲、称心的一个小故事,可能会写后续,整个故事的名字叫东宫变。
 
伐李
 
傍晚的时候,李承乾起身送李治出门。 “幸亏大哥记得时辰,否则怕是要宫禁了。”李治步子迈得急,在东宫的地砖上踩出嗒嗒的声音,“过几日我还来找大哥玩。” “哦。”李承乾跟在九弟身后,他腿脚不便,跟尚是少年身量的李治一起走都会被一下拉开距离,这让他心中突然烦躁起来,于是不是很想搭话。 “大哥你不方便,别送了。”李治像是知道他所思所想一样突然停步回头,善解人意地表达了对兄长的体谅。 李承乾更加不悦,几乎就要对着李治那张娴静秀丽的脸直接皱眉。但是他忍住了,他逼着自己跨走数步,追到了李治身后:“没关系,我送你出这间院子。” “大哥对我最好了。”李治凑过来一把搀住了长兄的胳膊,他事实上比李承乾还矮不少,且身条纤瘦,倚在后者身边比起弟弟更似乖巧的妹妹。 若真是妹妹倒好了,李承乾侧过头俯视李治的侧脸,再次放柔了语气:“你就要出阁列朝了,当着外臣的时候,不要再这般孩子气。” “白天列朝完了晚上我还是要住回阿耶那里,不算出阁。”李治摇摇头,“阿耶说我还小呢。” “哦,这样。”李承乾不愿意再听李治说起太极宫的主人,又一次生硬地止住了对话。 “不过放心吧,我保证在朝会的时候乖乖的,到时候大哥可以监督我呢!” 李承乾心中一阵无语,他想我监督你?你站得多半离我十万八千里远,你要是在第一次列朝的时候出岔子也轮不到我来管。当然,以陛下对你的溺爱程度,你只要不是突然冲到哪个宰相面前痛击他们的鼻子,大概都不算出岔子。 “好吧,到时候我会看着你的。”李承乾还是干巴巴地应允了,因为李治正抬着眼睛望向自己。 他再讨厌那对透着浅浅金色的瞳孔又怎么样呢,忽略掉它的话就只会看到李治眼角弯出来的弧度那么温柔,温柔得就像……妈妈。 李治对兄长眼中流露的一闪而逝的眷恋浑然不觉。 “大哥你这里有李树!还是两棵!” 小孩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转移。李治完全忘了自己还要去赶太极宫的门禁,一只手拉着李承乾,另一只手指着长得繁茂的树木大呼小叫。 李承乾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皱起眉。这处院子该种李树么?何时种下的?他不知道,但是他厌恶李树,如厌恶自己的姓氏;他更厌恶李树的结果,如厌恶自己正是某个存在的孩子。 李承乾牵紧了同母幼弟的手,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在他的眼中那两棵李树并不只是夕阳下挂着将要饱满的果实,光影流动间他看到颀长窈窕的影子就站在树下,纤细的手腕抬起又落下,将他、将李治、还有其他所有的弟妹一并挂上蜿蜒的枝头。微风吹动女人的鬓发,也把她刚挂起的黄金果实一并吹得摇曳起来。 他们都是李子。李承乾目睹着这神圣、高洁且极具暗示性的一幕,觉得自己微微想呕,并不仅仅是看到了属于李泰那格外硕大的一颗的原因。 而女人无知无觉。她做完这一切后抬起头看了一会儿黄金装点的枝桠,似乎是在欣赏,又似乎下一瞬就要转过身来。可是天上的云层流转,光影为之一变,女人的背影就这样消散了。 李承乾陡然松手。 “我没抓疼你吧?” 李治主动把手握了回去:“大哥,下次我和兕子一起来吧?你带我们摘李子好不好?” “走吧,要天黑了。”李承乾牵着李治的手继续向外走,只有数十步就可以送他上回宫的马车了。 “大哥?” 这一次无论如何李承乾也不想答应了。 他想李治总该懂事一点,他的沉默不就是回答么?李治应该看出来他不想理会这个请求。他这个弟弟马上就十四岁,是大孩子了,该学会察言观色,不要再仗着一张会令人心软的脸蛋要这要那,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哥哥。难道他以为他的其他七个哥哥各个都跟自己一样会无底线纵容他?他敢和李泰独处么?会被那个一脸凶狠的死胖子吓得直接哭出来吧? 当然,后来李承乾才意识到其实李治怎么可能不会察言观色?他是被那个人亲自养大的孩子,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李承乾已经把李治送到了马车边,“还要我抱你么?” “不用不用!”李治终于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自己手脚麻利地钻进了车里,然后掀开帘子可怜兮兮地探了出来:“大哥你别生气,我没有想惹你生气的!不摘就不摘嘛……” 李承乾看着李治带了几分忧虑的神色,心里猛地被刺了一下。 “我没生气,听话。”他烦躁地挥手告别,示意车夫赶紧离开。 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那张脸了。
李承乾转过身往回走,没有看李治的马车远去。他拖着病腿缓行,穿越过种着李树院子的门廊,这时候有人给他递来了助行的拐杖。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这个了?”他的声音骤然冷下去,事实上他和李治说话时都是有意压出温声细语的嗓音,他本来的声音和威震四海的皇帝几乎有着八分的相似,即便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也足够吓得听者腿软。 “那殿下要什么呢?”在他身后捧着拐杖的人有一道婉转的嗓音,意外的是似乎并没有被他吓到。 李承乾抬头看向庭院中高大的、隐隐有参天之势的李树,它们的影子又在微风中开始摇动了,再次勾画出女人高耸的发髻和修长的脖子。 “一柄斧子就好。不过,用我自己的剑也行。”李承乾冷笑着从腰间拔出剑,来到离他较近的一棵树前,平举起手臂,然后猛地挥砍! 帝国太子的佩剑当然是绝世利器,即便李承乾因不良于行多年而不怎么练习武学,锋利的剑刃依然靠着他两臂的蛮力破开坚硬的树皮嵌入树心。李承乾又以蛮力将剑生拔了出来,自己被巨大的惯性带得往后连退几步,可他刚一站稳又再度用相同的姿势和力道挥剑,第二次平砍! 他要砍树。事实上这把剑被锤炼得剑身直且薄,除了好看主要还是杀人用,造出来是为了一剑封喉,根本不适合做砍树这种粗鲁的工作,可是李承乾现在把直剑挥得像是一柄斧头,一下一下都带着某种近乎悲愤的决绝,可他这宛如燃烧生命的姿态其实只是为了将一人合抱都围不住的树干生生劈断。如果给他递助行杖的人还在的话大概会震惊于太子的癫狂——这也没什么,英明神武的皇帝拥有一个残疾而癫狂的长子,这是举国皆知的事实——不过李承乾发现那个奴婢早就不见了。 大概是跑去找人准备给哪个老头连夜告状吧?李承乾脸上冷笑更重。 两棵李树中的一棵终于轰然倒塌。院中屋宇的飞檐伸出,截挡住过高的树木倾下时划出的弧线,却终究无法与巨大的重量抗衡,琉璃屋瓦与金木雕刻随着大树一并砸在地上,连带着满地就快成熟的果实。它们在落地的时候承受不住如此凶烈的冲击,在瞬间便成了一滩汁水黏腻的难看软肉。 李承乾喘着气抬头,用余光追寻着女人的身影。他在心里大吼你回头啊,我正准备把你最精心得意爱护的东西毁了,你回头看看我啊!难道你没有想对我说的么?你应该愤怒、生气、对我声色俱厉地教训!别再用那副高远华丽的背影对着我了,为什么我现在总是只能仰视你呢?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你总是弯下腰来与我说话,牵我的手摸我的脸,和我说承乾是个善良的孩子。 可是世间善良的孩子太多了,他是妈妈和那个男人的儿子,所以世间不需要再多一个善良的孩子……它期待的是强有力的君王,是吞噬一切的皇帝! “妈妈……我很害怕……”李承乾扔下剑,眼泪顺着他表情扭曲的脸颊滚滚而落。 前所未有地,女人好像真的终于听到了李承乾的呼唤,又像是被这伐木的动静惊扰,她那流云一样的裙裾摆动,缓慢地转正了身形。李承乾愣住了,几乎忘了呼吸,他瞪大了眼睛看女人略略低下视线望向自己的动作,生怕自己错过任何细节。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女人的脸。女人的眼角弯出温柔的弧度,女人的眉毛淡淡地扫着,精致又写意,女人的嘴角微微地抿起,对他似乎是担忧又似乎是安抚—— 刚才李治也是这么看他的,可其实是李治长着和这个女人一样的脸——从来不乏人猜测这是李治得以被女人的丈夫亲自养育成人的原因,甚至会语气暧昧地说道幸好晋王是一位皇子而非公主。可是这些人又怎么会懂?唯独女人的眼瞳是秋水一般的深色,盛着盈盈爱意与绪绪忧愁。这是女人和他们兄弟最大的不同,她有一双毫无侵略感的眼睛,却带着无限包容的厚重。李承乾小时候总胡思乱想自己是一只马上就要飞不动的鸟,可是他每次觉得自己要从高空摔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女人的眼睛,他会落到那样一剪秋水中去,女人会接住他,所以他不害怕。 女人无声地牵动了嘴角,露出李承乾最熟悉也最日思夜想的微笑。那是鼓励的意思,从他松开女人的扶抱迈出自己的第一个脚步,直到女人缠绵病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女人都是朝他这样微笑的。 李承乾想自己确实已经疯了,竟然期待着用破坏用毁灭交换女人的回眸,女人在活着的时候也不曾真正意义上对他发过脾气,他在女人眼中是完美的,是被她用黄金包裹、悉心爱护的长子。可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哪怕她要对自己训斥责骂,他也希望能再看一看女人的脸。 女人向他走过来,抬起环翠装饰的手腕,似乎是要轻抚如今身量已高出她许多的青年的发顶。 李承乾闭上眼睛,女人的手掌并没有如期落下。 “妈妈,你走了以后,我真的很害怕……” 他知道女人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所以他只能睁开眼直面残酷的真实。可他毕竟只是一只艰难飞行着的鸟,他力竭的时候怎么办呢?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爱他又保护他的人不在了,他落不到温柔安全的秋水里,只会在倒数结束之时拍在冷硬的大地上粉身碎骨。 地上的果实残骸就是他的命运。
“殿下?” 把他拉回现实的是刚才那个婉转的声音。李承乾回过头看向又跪回自己身边的奴婢,他抱着一柄与他的身形绝不相称的利斧,那东西对他来讲大概太重了,所以他没法用应有的尊敬姿势双手奉上。另外这个比李治也高不了多少的少年正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可想而知他是一路狂奔着去了东宫的府库取出这柄武器,又抱着斧头一路狂奔着跑回来。 “殿下说要斧子,我……我刚才去给殿下取来了。” 少年长着一幅对男性而言过分艳丽的脸庞,可他眨着眼睛看向李承乾的样子却透出并不讨厌的真诚,或许还有一些别的情愫。 李承乾忽然觉得很有趣,自从女人永远地离开他,他就很少觉得有什么事有趣了。 “你叫什么?” “称心,称心如意的称心,”少年笑起来,颊边显出浅浅的梨涡:“我是太常署的乐人,白日殿下命我们来献乐与晋王,殿下夸了我唱歌很好听。” 李承乾看着被夕阳照得浅浅发红的脸,也笑了出声。 “称心是么?好,称心,来和我一起把剩下的这棵树也砍了!”他捡起掉在脚边的剑,将它扔给抱着斧头姿态有些滑稽的男孩,“斧子给我,你会用剑么?” 伐树的声音叮当噪响,迟早会引来东宫的守卫看到太子疯魔的行径,但是李承乾懒得管了,他觉得看着称心狼狈生涩地挥舞着自己的佩剑要比担心那些无聊的家伙要有意思得多。就算告到太极宫中去又如何呢?他完美、高贵、伟大的父皇,只会听到这样一条可笑的报告:贞观十六年的某一天,李承乾突然砍倒了东宫里的两棵树,一棵是李树,另一棵也是李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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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了之前跟晓长安老师贴膜的时候说到的李树与黄金果实的梗,感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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